楚天都市报讯 □楚天都市报记者贺俊张明泉通讯员王毅摄影：楚天都市报记者宋枕涛
时间：9月9日人物：丁玉华
●人物介绍
丁玉华，1955年生，江苏大丰人。研究员，中国鹿类专家组成员，原江苏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副主任。他被称为“中国麋鹿之父”，与麋鹿打了32年交道，是全世界最了解麋鹿的专家，他所在的保护区还繁衍出世界上最多的麋鹿种群，让我国的特有物种麋鹿真正回到了故乡。
●对话背景
面似马，角似鹿，尾似驴，蹄似牛。
作为中国特有的世界珍稀物种，“四不像”麋鹿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约300万年。然而，今天我们说到的麋鹿的回归，更像是自然给人类的教训。
一个多世纪前，麋鹿曾因捕猎与战乱在国内近乎绝迹，少数流落海外。直到32年前，中英两国签订协议，麋鹿才回到原生地。
截至2016年底，江苏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生活着3200多头麋鹿，是全球最大的麋鹿种群，这些年一路走来，丁玉华已成为全世界最了解麋鹿的人。
丁玉华一直密切关注湖北石首的野生麋鹿。因为1998年的特大洪水，一些麋鹿意外走出石首保护区，逐渐在周边湿地自然生存繁衍下来，如今更成了全国最大的野生麋鹿种群。“以石首麋鹿为中心，这里正在形成长江中下游的野生麋鹿生态廊道。”
●甲骨文的“丽”字，就是麋鹿角的形状
记者（以下称“记”）：31岁那年被选中调到大丰保护区时，你对麋鹿的了解有多少？
丁玉华（以下称“丁”）：以前我从来没见过麋鹿，只是听说过“四不像”。我的专业是畜牧兽医，因为技术过硬被调到大丰保护区。第一次见到麋鹿，是它们刚从英国被送到大丰保护区，锯掉了角方便运输。麋鹿的角长出来后特别好看，向后分叉，最高点都在同一平面，甲骨文的“丽”字，最上面就是麋鹿的鹿角形状，说明古人觉得它的角是最美丽的。
记：1985年，中英两国签订了《麋鹿重引进中国协议》。事实上，麋鹿原本是我国特有的物种。
丁：麋鹿的回归是一段惨痛的历史。麋鹿的故乡在中国，鼎盛时几乎遍布大半个中国，后来因气候变化及人类捕杀等原因，到19世纪中叶，仅剩下豢养在北京南海子皇家猎苑内的200多头。1900年，南海子皇家猎苑的最后一头麋鹿死亡后，麋鹿在国内消失长达半个多世纪。英国乌邦寺庄园主第十一世贝福特公爵陆续从各国购买了18头麋鹿，放养在庄园内，才让麋鹿繁衍下来。1956年到1980年，我国曾陆续从海外引回10头麋鹿，但20多年过去后仅繁衍增加了2头，更别提种群恢复了。
记：大丰为什么会被选中建立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丁：麋鹿最先是被引回到北京的南海子麋鹿苑，那是它最后消失的地方，但是那里的放养面积有限，发展受限。我们不仅要把麋鹿引回来，还要逐渐恢复野生种群。大丰保护区周边以前曾发现过多处麋鹿化石痕迹，而且当地政府非常支持建设保护区，南黄海滩涂湿地人烟稀少，非常适合麋鹿的生存和繁衍。
●麋鹿回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记：既然是中国的原生物种，麋鹿从英国回来后应该如鱼得水吧？
丁：1986年8月，39头麋鹿被送到大丰保护区，很快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9月的高温干旱天气影响了水质，很多麋鹿消化不良，患上了严重的腹泻。我没有喂养麋鹿的经验，主要是根据兽医临床经验和野生动物的用药原则来进行治疗护理，使用抗生素口服治疗不利于健康，我和同事们就一起用水泵日夜不停地向沟河里翻水，改善水质，那段时间每天只睡3小时。
记：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丁：最怕的是母鹿流产。回来没几个月，六七头母麋鹿开始产仔，但产下的都是死胎，我们没有对外公布，心里都很急。引种是否成功的关键就在繁殖上，流产、难产在各国都是种群发展的难题。那阵子我们经常躲在草丛里观察记录母鹿的生活习性。有天下午我发现一头麋鹿临产，就趴在旁边3米高的篱笆围栏上观察，一分钟记录一次，母鹿在白茅草丛里一会站起一会蹲下，直到天快黑时才生下小鹿。小鹿过了10多分钟后慢慢站起来了，但是腿力不够，头一歪摔到了旁边斜坡的水沟里，我赶紧跳下去把小鹿抱起来送回草丛。后来这只小鹿活下来了，大家都很激动。
记：听说当初保护区的条件很艰苦，你却坚持记录麋鹿的各项数据。
丁：保护区原来就没有像样的房子，两幢又矮又破的小房子，进门不低头就会碰到。这些都不算什么，从国外重新引回来的麋鹿如果失败了，国际影响会很大，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压力很大，尤其是解决麋鹿繁殖问题后，要开始逐步恢复野外生存能力，我们每天带着干粮和设备，在野外一跟一天。麋鹿警惕性高，能感受100米外的动静，人追着追着就可能掉进沼泽和池塘。不过，这些都很值得，我们掌握的第一手资料，帮助了更多麋鹿有计划地回到了大自然。
●躲避98洪水，石首麋鹿带来惊喜
记：截至2016年，中国有约5000头麋鹿，其中近千头是野生麋鹿，石首以465头的规模形成了我国最大的野生种群。
丁：对，石首这个最大野生种群的形成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于1992年，曾先后3次从北京南海子引来94头麋鹿，繁衍情况良好。没想到1998年的特大洪水淹没了部分保护区，有一群麋鹿游过了长江，在对岸的三合垸住了下来，还有一群跑到了监利交界的杨波坦，这两个地方都是芦苇湿地，麋鹿们经过16年的野外环境适应，不仅扛过了疾病的侵袭，还自我繁衍生息，形成了长江中游特有的麋鹿野生种群。
记：现在，湖南洞庭湖也有100多头野生麋鹿，据说它们的来源也是石首。
丁：洞庭湖是在2006年前后发现有野生麋鹿的，我们分析，之前从石首保护区游到三合垸的麋鹿，一部分又循着河流到了洞庭湖。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长江中游成了野生麋鹿的栖息天堂，去年，我们还从大丰送了16头麋鹿到洞庭湖。
记：吹惯了海风的大丰麋鹿适应长江的江湖吗？
丁：没问题，两地基本在同一纬度，长江中游的无霜期还要长一些。根据大丰麋鹿身上的GPS定位信息来看，目前它们在这里适应得很好。我们更期待进行种群血统交换后的遗传多样性研究，现在世界上的麋鹿都是乌邦寺那18头麋鹿的后代，但经过各地许多代繁衍，血统仍有远近之分，比如大丰麋鹿主要来自英国的七家动物园和公园，洞庭湖麋鹿主要来自英国乌邦寺，而交换可能形成物种优质遗传。
●长江大保护，带来新机遇
记：现在中国的麋鹿总数已占世界总数的83%，是否已经没了灭绝的危险？
丁：这些年，麋鹿的种群发展很快，但对一个物种来说还是很脆弱。我们不能就物种保护物种，还要保护它们的生活环境，加快遗传多样性的研究工作。我已经出了13本关于麋鹿的专著，仍有很多的未解之谜。
记：长江中游今后应该是野生麋鹿的重要繁衍地。
丁：习近平总书记非常重视长江生态环境的修复，提出“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这也是麋鹿的机遇。去年11月到今年6月，我们对长江中游麋鹿种群进行了科考，我看到了野生麋鹿种群在这里复兴的希望。将来，麋鹿的发展可能会形成两条主线：一个是以石首麋鹿为中心的长江中下游野生麋鹿生态廊道，一个是以大丰麋鹿为中心的沿海麋鹿生态廊道。
记：与麋鹿相伴一辈子，你的人生很特别。
丁：我从小就喜欢做新鲜的事，也爱琢磨农业技术。这辈子和麋鹿结缘很幸运，我和团队拯救并保护了一个物种，建立了世界最大的麋鹿基因库，做的研究填补了世界空白。一生做一件事不容易，做成功更不容易。前些年，我一心扑在麋鹿身上，好在妻子和女儿都很支持我，女儿的博士论文就是做的麋鹿研究，我们算得上志同道合，虽然已经退休了，我还是愿意和麋鹿打交道。
（作者： 编辑：瞿祥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