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萍（右二）在给残疾人弟子传授汉绣技艺。记者史伟 摄
记者鲁艳红
汉绣大师和她的残疾人朋友圈
49岁的汉绣大师黄春萍，多年来凭借对汉绣艺术的坚持和传承，被评为国家级裁判、湖北省工艺美术大师、湖北省汉绣传承人、湖北省民间文化守望者，楚天名师……同时也是湖北省唯一一名中国民间文艺最高奖——“山花奖”得主。
记者在采访黄春萍时，发现她有一个特殊的朋友圈，圈友数量562人——他们都是残疾人，除开一位男性，其他全部是女性，职业是绣娘。她们加入黄春萍朋友圈的时间最长达5年，最短的只有几个月，但在这些残疾绣娘们眼中，黄春萍是令人尊敬的汉绣老师，更是患难中在手艺、心理上帮扶的好姐妹。
最近一则让黄春萍骄傲的好消息，正在她的残疾人朋友圈传播——两位残疾人弟子周海云和杨君琴，代表湖北在今年7月武汉举行的第五届全国残疾人职业技能大赛中获奖，分获刺绣类第五名和第七名，湖北队因此获得团体第三名。
记者昨日从省残联了解到，这是湖北历届刺绣类参赛的最好的成绩。
朋友圈规矩
残疾朋友学汉绣免费
黄春萍的“锦绣坊”2008年开业。从2010年起她开始招收残疾人学员，至今免费培训过的残疾人弟子562人。5年来，黄春萍被问过太多次“为什么免费？”，她总是淡淡地回答：“每个残疾人，本身就是一部苦难史，他们在困境中挣扎，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40多岁的聋哑人李芙英是黄春萍的第一位残疾人弟子。那是2010年初，李芙英逛街时巧遇黄春萍的“锦绣坊”，心生欢喜，当即让姐姐向黄春萍提出了拜师学艺的想法。那种不能言语却激动渴望的眼神让黄春萍当即决定收下这名特殊的弟子。
那时，黄春萍带一个健全人弟子收学费1500元，可是当李芙英的姐姐询问学费情况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免费”。黄春萍说：“残疾人需要帮扶，我怎么能收她们的学费呢？”旁人认为不可思议的事，黄春萍认为很平常。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黄春萍给自己也给“锦绣坊”定下一条规矩，绝不能在残疾人身上赚一分钱！那之后，好几个听闻消息的残疾人寻到“锦绣坊”来，拜师学艺，黄春萍来者不拒，全部免费收下。
此事被武汉市残联获悉，2010年4月，武汉市残联邀请黄春萍为智障托养院的8个孩子开设刺绣课；不久，黄春萍又受邀在武汉市残联服务中心，接连开办了两期肢残人汉绣培训班，培训了40个弟子。
黄春萍难忘首次在市残联上课的情景。尽管事先就知道是为残疾人授课，但当她同时面对20多名残疾人……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在这节课结束的时候，黄春萍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坚定地说：“既然你看到了他们的不幸，你就必须帮助他们。”
此后，黄春萍招收的残疾弟子越来越多。2013年，由于原有的“锦绣坊”面积太小，黄春萍拿出准备买房的钱在红巷艺术城开了第二间“锦绣坊”，当作弟子们安心学手艺的教室。为此，她继续租住在一个月700元的蜗居里。
有朋友为黄春萍算过一笔账，培养了500多个残疾人弟子，这几年黄春萍光是免掉的学费就达80多万元，就别提她为之付出的教室租金、针线绸布费用……太多的朋友说黄春萍不会算账，劝黄春萍别这么“傻”，黄春萍笑着说：“我傻一点，我的弟子们才能获得一点点实际的利益，做善事不能斤斤计较！”
朋友圈梦想
带残疾朋友传承汉绣
带着两名弟子参加全国残疾人职业技能竞赛，黄春萍对中国残联主席张海迪在竞赛前的致辞印象深刻。张海迪说：“不论残疾程度如何，残疾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梦想，很多残疾人在困境中拼搏奋斗。”黄春萍说，“是的，看起来是我在帮扶她们，其实是她们在帮我圆梦，圆传承汉绣之梦。”
今年7月，为期两天的第五届全国残疾人职业技能竞赛在武汉国际会展中心举行。黄春萍的两名残疾人弟子周海云和杨君琴第一次报名参加就获得了湖北历史上最好的成绩。
“锦绣坊”的残疾朋友们都知道，为了这个荣誉，黄春萍带着两位弟子，在长达4个多月的训练时间中，每日花费16个小时，与时间赛跑。黄春萍说：“比赛已经举办过4届，我们却是第一次参赛，如果不付出更多，就没办法和有经验的参赛选手竞争。”
竞赛是公开赛题，选手要在6个小时的时间里当场完成一幅以马蹄莲为主题的绣品。没有捷径，唯有夜以继日地绣下一朵又一朵直至几百朵马蹄莲。比赛前的那段日子，锦绣坊的灯光每天清晨5点便点亮，夜里12点黄春萍才合上“锦绣坊”的铁门，师徒三人就着月色离开。周海云告诉记者：“每天回家躺在床上，我都在想我是残疾人，我为什么这么拼？我就不怕把自己累瘫了再也起不来了吗？可是每次想到黄老师，我就不怕了！”
黄春萍帮助残疾人弟子圆梦的方式还不止于此。曾经在拜师仪式上不能登台的杜先娇，4年前便靠着汉绣手艺开了自己的小店，当上了老板。感恩于黄春萍对自己的帮扶，杜先娇也收了10名残疾人弟子，并全部免收她们的学费。
记者与黄春萍谈起她多年来对残疾绣娘的鼓励和扶持时，黄春萍说：“其实，我更应该感恩她们对传承汉绣所付出的艰辛努力。”
朋友圈惯例
大师讲课必带“残疾人助教团”
在“锦绣坊”，黄春萍除了教弟子们针法、色彩的运用，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是要把弟子们的汉绣作品卖出去，她直言：“我希望不仅教给他们手艺，更要教他们靠自己的本事生存下去，活得更好。”
62岁的周海云，幼年时患小儿麻痹症造成了成年后腰椎滑脱，有十多年的时间里，她仅靠着每个月300多元低保过日子，学习汉绣后，她卖出的第一幅作品换来了600元钱；50岁的周足梅，1岁前家里遭遇火灾，她失去了双足和左手，如今独身一人生活在政府廉租房里，她在锦绣坊赚到了人生的第一笔收入500元，她喜极而泣地用这笔钱交了一年的房租……
而在“锦绣坊”之外，黄春萍也竭尽所能为残疾人弟子争取每一份哪怕是微薄的收入。因“汉绣大师”的身份，每个月总有多家机构请黄春萍去授课，她总会提出一个要求——对方必须允许她带上几位残疾人弟子当助教，然后她会把所有的授课津贴都分给授课的弟子们。
2013年7月，市计生宣传教育中心组织了一次帮扶计生困难户的汉绣学习班，黄春萍欣然答应，当她提出要带弟子联合授课时，对方立刻应允。谁知到授课时，主办方和学员们都傻眼啦，“助教团”来的都是残疾人：有单腿残疾的，有拄双拐的……
黄春萍看出大家的不悦，就在开场白中对学员们说：大家是来学手艺的，不要在乎老师是否残疾，残疾老师们的刺绣水平很高，她们都能靠刺绣养家糊口，相信大家一定会学得比她们好！
而实际授课中，由于残疾人助教比别人更有耐心，学员和“残疾人助教团”相处融洽，进步很快。由于效果好，市卫计委的汉绣学习班接连多开办了2期。
朋友圈禁忌
不得伤害残疾人的尊严
在朋友圈里，大家都知道黄春萍有一个禁忌：不能伤害残疾人的尊严。黄春萍说：“由于身体的残疾，残疾弟子比常人更敏感、更脆弱，对待他们就会比对待普通弟子更温柔、更尊重。”
黄春萍永远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是弟子杜先娇遭遇的不公。在黄春萍的500多名残疾人弟子当中，患重症肌无力的杜先娇是残疾程度最严重的一个，却是唯一一名靠汉绣手艺开起了自己的小店，当上了老板的弟子。
为了鼓励杜先娇也鼓励更多的残疾人弟子，在2014年受邀举办“汉绣大师拜师仪式”时，黄春萍决定让杜先娇作为弟子代表上台发言。激动不已的杜先娇为此整整准备了一个月，请人帮忙写发言稿，然后每晚对着镜子疯狂背诵，人生第一次登台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荣光。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在拜师仪式的现场，由于主席台的台阶过高，腰部无力的杜先娇根本没法登上台阶……在现场观众不耐烦的嘘声中，主办方不顾黄春萍的反对，决定“换人发言”。
黄春萍懂得杜先娇的悲伤，“在活动结束后的大半个月里，每次我跟杜先娇打电话，她都大哭一场。”善良的黄春萍为此自责很久，“都怪我考虑不周”。
在那之后，黄春萍把对弟子们的温柔，转换成了对朋友们的苛责，“如果我的朋友不尊重我的弟子，我宁愿放弃这样的朋友。”
让残疾人过上美丽生活
晨报评论员 郭钦
想起一年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张独腿女孩的照片——黑色短裙，被截肢的右腿和笔挺的后背形成了强烈反差，但这个背影仍显得十分美丽和自信。照片中的女孩被网友称为“东方维纳斯”。这张照片提醒我们，残疾人也有对美的追求和渴望。
对残疾人的关爱和帮扶，现在许多人都在做，比如帮助就业、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困难等等。但大多时候，这种帮扶都停留于物质层面，而黄春萍做的，比大多数人都更进了一步。她教给残疾弟子的是汉绣，但更深层次的，是给了她们一种有尊严的、美的生活，这是比物质帮扶更高层次的精神帮扶。
汉绣的美，无与伦比，在一般人的想象里，这些作品背后的绣娘也该是美丽的，我们似乎很难把她们和身体的残缺联系在一起，但现在，汉绣大师、湖北汉绣传承人黄春萍把二者结合在了一起。也通过这种结合，她实现了自己内心坚定的想法，不仅教给这些残疾弟子手艺，更重要的是让残疾弟子生活得更好、更美丽。
562名残疾弟子，562个人生，也就有562个梦想。当然，她们的梦想不会完全相同，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在黄春萍这里找到了离梦想更近的生活方式。
而黄春萍更让人感动的在于，她在帮助这些残疾人的同时，更对她们充满了感恩，感恩这些弟子圆了她传承汉绣之梦。确实，汉绣的生命力，就在于人们对美的追求和渴望，当562个一度被压抑的这种渴望迸发出来，手中的针线绸布自然就会被赋予更多心血，汉绣也就在这其中找到了传承的力量。
其实，传承的何止是汉绣，黄春萍的弟子，同样在免费招收残疾人弟子，对更多残疾人的精神帮扶也在传承，让更多身体残缺的人都能过上美丽的生活。
（作者： 编辑：周婵）
